第3章 向死而生（三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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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铁嘴淋着大雨，彳亍行进回到香堂。</p>

守在门房的齐家伙计见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呈“落汤鸡”模样的齐八爷，心下一惊，赶紧撑起油纸伞，踏着青石板路上的水洼跑道他身旁，大雨砸落的噼啪声几乎盖住伙计的声音：“哎哟喂！！！八爷！您这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啊！这么大的雨您这是干嘛呢？！您怎么不等雨停了回来啊？怎么地您也让别人送您回来啊！瞧您淋的！！”</p>

齐铁嘴脸色苍白，可他却浑然不觉般怔怔地看着这名伙计，他的视线被雨水模糊，眼眶被浇得通红，面上滑落的不知是雨还是泪。</p>

“八爷？八爷您怎么了？您可别吓小的啊？！”伙计撑着被瓢泼大雨击打得仿佛要碎掉的油纸伞面，他对视上齐铁嘴这双绝望又悲悯的眼睛，心底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恐慌。</p>

齐铁嘴在这一刻，只觉眼眶里落下的雨水越发灼热，他疯魔般死死扣住这名伙计的肩膀，他想要大吼出声，想要告诉他“逃！快抽身逃吧！逃离这座吃人的城！”</p>

可他喉咙里却像是被塞进石板路上的淤泥，无论他怎么用力，也说不出半字……</p>

他也不能说……</p>

他们所有人都逃脱不了了……</p>

九门中的所有人，都逃脱不掉了……</p>

断尾求生……</p>

断尾求生！！！</p>

齐铁嘴看着伙计恐慌的眼，他松开他的肩膀，疯魔般大笑，他与他们一样，身上背负的罪孽越发深重……</p>

他早已不是什么齐家小儿，他是九门提督神算子齐八爷！！！</p>

他合该与他们一样，沾满血腥罪孽，背负满身的罪孽苟活……</p>

伙计扶住几乎要摔倒的齐铁嘴，他直觉恐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，他何曾见过八爷这副失态的模样，“八爷？您怎么了？咱们赶紧进去，您别再淋病了！”</p>

齐铁嘴脚下步伐凌乱又虚软，推开伙计扶着他的手，他脸上挂着悲惶的笑，声音空茫：“你们走吧，这几日你们都回家去吧……”</p>

雨声太大，伙计有些听不清，他即便被推开，也赶紧撑着油纸伞给齐铁嘴挡雨，他扯着嗓子问道：“八爷您说什么？”</p>

齐铁嘴停下步伐，扭过头盯着他，那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他，可苍白的面庞上却挂着诡谲的笑，他在这无尽的雨幕中凄楚悲凉地大喊道：“走，走！！！我说让你们走！回家去！这几日香堂不需要伙计留守！！走吧！！！”</p>

话音被大雨淋得细碎，他头也不回地朝着祠堂方向走去，独留满脸悚然惊畏的伙计怔在原地……</p>

苍白的雷光穿过如墨云层，骇人的光亮刹那间劈下，照亮齐铁嘴狼狈的身躯，他拖着满身沉重推开祠堂木门。</p>

伴随那如同枪击般的雨水砸落声，一声陈旧刺耳的短促声混杂其中。</p>

吱嘎——！</p>

木门被推开，大殿空寂，冷风卷着雨随齐铁嘴走了进去。</p>

每走一步，就落下簌簌水滴，在地板上留下湿泞痕迹。</p>

齐铁嘴走到一旁的香炉旁，点燃三炷安神静心香，看着香头上的燃烧的火星，齐铁嘴觉得安心极了，也疲惫极了，他转身跪到祖父与父亲的牌位前，俯首痛哭。</p>

他刚才看到自家伙计那鲜活模样，那一声声关心，他真的想要嘶吼出声，想要告知他们即将到来的风暴，想要嘶吼让他们赶紧逃离……</p>

可他不能……</p>

他们逃得了一时，逃不了一世，恐怕还未等他们逃出这座吃人的城，就已经被袭杀……</p>

在裘德栲的出卖下，在不可阻挡的时代趋势下，在汪家黑飞子的灭消息下，他们不死，他们全家老少都要死，九门也要没……（原着沙河4里面记载佛爷清洗九门的真正原因，就是这三点。最主要的还是黑飞子灭消息。）</p>

这一切察觉的都太晚了，已经来不及更改。</p>

只能断尾求存……</p>

齐铁嘴不知自己跪了多久，悲声痛哭了多久，那安神香充斥着整个祠堂，连同浑身的冰冷湿泞将他牢牢包裹。</p>

他疲惫寒凉地陷入浑噩……</p>

那成为他不敢回忆的记忆，再次以梦境的形式降临。</p>

……</p>

早知如此绊人心，何苦当初莫相识。</p>

齐铁嘴满眼悲意，但他的嘴角却挂着讥讽的笑，他垂眸看着跪在他面前紧紧攥住他手掌的人。</p>

张日山绝望悲声痛哭：“齐八！齐八！！别这么对我！别这么对我！！！”</p>

“齐八！！！求你，别这么对我！！！”</p>

齐铁嘴眼角落下一滴泪，他自从知道佛爷的计划后，他就知道这么一天迟早会到来，他的声音沙哑平静：“你是佛爷的副官，不是我的张日山，你肩上背负的使命，注定你我不能同路。”</p>

“不！不！！齐八你不能这么对我！佛爷……对！我去求佛爷……我去求佛爷！别让我忘记你！！”张日山眸光散乱，他慌乱地乞求着，可被注入体内的镇静剂已经开始发挥药效，他无力反抗，就连起身都做不到，他只能凭借最后的意志紧紧攥着齐八的手……</p>

可最终那只手还是无力垂落……</p>

齐铁嘴看着他陷入昏睡，亲手用金针封存了他的记忆。</p>

从今往后，张日山再也不记得与齐八的一段情。</p>

他的记忆里管他叫呆子的那个人，不再是他的齐八，而是这长硰城中的神算子齐八爷。</p>